堂堂楼主，竟会在这种时候看向自己的弟子？
在乔念看来，这听雨楼楼主分明是在问询身后的弟子，她所说的症状可对得上。
可，那弟子虽低着头，看不清面容，但肩宽背厚，肌肉虬结，与那日“丫鬟”纤细的身形截然不同。
乔念心中刚升起一丝疑虑，莫非，是她误会了？
思及此，乔念便是朝着一旁的凝霜看去。
凝霜会意，立刻扬声道，“感念诸位关切，药王谷特意熬制了药膳，还请诸位品尝。”
话音落下，屋外便有十数名小厮捧着药膳进了......
元宵节的灯火尚未熄灭，昭明书院内外仍沉浸在一片温暖的光海之中。三千盏灯笼高悬枝头，随风轻摇，映得雪地如星河倾落。人们久久不愿散去，有的低声诵读灯上名字，有的默默跪拜，泪水在脸颊凝成冰珠。那面铜镜被供于鸣心钟下，月光与烛火交映其间，仿佛真有灵性般微微颤动。
柳芽站在观星台旧址，望着这一幕，心中却无半分轻松。她知道，今日的胜利不过是漫长征途的第一步。诏令虽颁，新政初立，可天下之大，根深蒂固的旧习如藤蔓缠树，不会因一纸圣旨便自行枯萎。
果然，三日后，边陲急报传来??凉州刺史以“女子不得参政”为由，拒设立名馆，并将前来宣旨的女官逐出城门；紧接着，江南数县乡绅联名上书，称“妇人识字已属逾矩，岂可执掌文书、受理讼案”，公然抵制《护名律》施行；更有甚者，一名曾在新生屯事件中被罢职的佐吏，竟在流放途中自缢身亡，留下血书控诉“女子乱纲常，天地将崩”。
消息传开，书院内气氛骤紧。执法堂连夜议事，望春捧着各地奏折，手指发白：“他们不是反对政策，是想用死人逼我们退让。”
林语光坐在角落，盲眼微垂，手中摩挲着一卷《名始录》抄本。她忽然开口：“死人最怕活人说话。他们越是闹得凶，越说明……我们踩到了他们的命脉。”
谢婉儿冷笑一声：“那就别让他们只用尸体说话。我们也该让他们看看，活着的女子能做什么。”
柳芽缓缓起身，走到窗前。晨雾弥漫，紫鸢尾花田笼罩在乳白色薄霭中，宛如梦境。她想起昨夜皇帝离去前的一句话：“朕能给你的，只是权柄的许可。但人心的转变，终究要靠你们自己去争。”
她转身，目光扫过众人：“明日，我亲自赴凉州。”
“不可！”裴衍猛地站起，“凉州偏远，军政皆由节度使掌控，你孤身前往，形同送死！”
“正因如此，才必须我去。”柳芽声音平静，“若连我都畏惧不前，谁还敢相信这新政是真的？谁还会相信‘我在’三个字，不只是口号？”
她取出一枚玉佩，交给望春：“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信物，若七日内未归，你持此佩入宫，面见太后，请求派遣钦差巡视西北诸州。”
众人默然。谁都知道，这一去，九死一生。
三日后，柳芽仅带五名弟子轻装简行，穿越秦岭古道，直奔凉州。沿途所见，触目惊心。山村闭户，女子不得入学堂，连医馆都拒收未婚女子就诊；镇上告示栏贴着“禁妇人集会”的红榜，底下压着一张残破的《护名律》抄文，被人踩踏得模糊不清。
抵达凉州城外时，已是深夜。守城兵卒见是女子队伍，冷笑驱赶：“朝廷的旨意在这儿不好使，滚回你们的书院去！”
柳芽不语，从怀中取出御赐金符，高举于火把之下：“奉监国太后谕，巡查地方政务，查验立名馆设立情形。阻者，以抗旨论。”
兵卒脸色一变，却仍有恃无恐：“刺史大人说了，除非太后亲临，否则一概不认！”
话音未落，一支羽箭破空而来，钉入城门木柱，箭尾系着一方锦帕，上书四字：**“我在西城。”**
柳芽瞳孔微缩。这是阿芜生前定下的暗号，只有最核心的护名者才知其意??有人接应，速入城。
当夜，她们借地道潜入城中，藏身于一间废弃药铺。接应之人竟是当年失踪多年的苏婉侍女??青黛。她已白发苍苍，双耳失聪，却仍坚持每日刻石记事，墙上密密麻麻写满被抹去姓名的女子名录。
“凉州二十年来，共有三百六十七名女子因‘私立户籍’遭囚禁，其中一百八十九人死于狱中。”青黛以炭笔疾书，“刺史府每年伪造灾民名单，将孤女编入官奴籍，转卖至西域为婢。”
柳芽握紧拳头，指甲陷入掌心。她终于明白，这场斗争远不止于名字与户籍，而是关乎生死与尊严的掠夺。
次日清晨，她率众直闯刺史府。大门紧闭，门前立碑，刻着“女子止步”四字，血迹斑斑，显然是用刑后所留。
柳芽上前，拔剑斩断门环，朗声道：“今日本官代天巡狩，查办欺压百姓、违逆圣旨之徒！开门受审，或可免罪；拒不开门，视为谋反！”
府内寂静片刻，忽闻鼓声三响，大门轰然洞开。凉州刺史王缙缓步而出，蟒袍加身，神情倨傲：“尔等不过一介女流，也敢自称‘本官’？可知大不敬之罪，当诛九族？”
“我非自称。”柳芽冷冷道，“我是被三百六十七个亡魂推至此地。她们的名字你不曾记录，但我记得。”
她展开一卷长轴，正是青黛所录的名单。每念一人，便有一弟子点燃一盏灯笼，置于台阶之上。三百六十七盏灯，如星河流淌，照亮整座府邸。
“李氏春娘，十七岁，因拒嫁豪族，投入井中。”
“赵氏玉娥，二十岁，私学识字，杖毙于公堂。”
“周氏小鸾，十三岁，被充作官奴，卖往龟兹……”
王缙面色铁青，厉喝：“住口！这些贱籍之人，何足挂齿！”
“她们不足挂齿？”柳芽猛然抬头，“那你告诉我，为何你要烧毁她们的户籍？为何要派人在夜里挖坟毁尸？为何连死人都不肯放过？”
她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，正是裴照所赠竹简的副本：“你与摄政王旧部勾结，借‘肃清异端’之名，实则贩卖人口，中饱私囊！你以为没人知道？可你忘了，苏婉的遗稿里，记下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姓名！”
王缙踉跄后退，眼中闪过一丝恐惧。
就在此时，府外喧哗大作。大批百姓涌来，多为妇孺，手持锄头、扁担，怒吼声响彻云霄。一位老妇抱着骨灰罐冲到最前：“我女儿就是被他们抓走的！我要讨个公道！”
人群如潮水般涌入府衙，官兵不敢阻拦。柳芽当众宣布：“即日起，凉州立名馆正式开馆！凡女子欲自主立户者，皆可前来登记。我以性命担保，今日所记之名，永不抹除！”
她在府衙正厅设坛，亲自为第一位女子写下姓名：**张素贞**。
那是个四十岁的寡妇，丈夫早亡，独自养大三个孩子，却被族人夺走田产，逼她改嫁。此刻，她颤抖着按下手印，泪如雨下：“我……我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。”
三天后，钦差抵达，查实王缙罪行，当场革职押解进京。凉州百姓夹道相送，纷纷向柳芽跪拜。她扶起众人，只说一句：“不必谢我。你们的名字，本就该属于自己。”
归程途中，林语光忽问：“你说，苏婉当年写下‘盲女继我志’时，是否早已看见今日？”
柳芽望着远处雪山，轻声道：“她看不见光，却点亮了光。就像阿芜先生，像望春的母亲，像青黛，像张素凡……她们都不是最强大的人，却是最不肯低头的人。”
回到书院那一日，正值春雷初动。紫鸢尾破雪而出，嫩绿新叶间，一朵淡紫色的花悄然绽放。学生们列队迎候，人人胸前佩戴一枚铜牌，上刻“我在”二字。
裴衍送来一封密函，来自皇宫。打开一看，竟是皇帝亲笔诏书：
> “朕观天下女子奋起争名，感慨良多。特允昭明书院扩招百人，经费由户部专拨；另设‘护名司’，隶属大理寺，由柳芽任首任提点，总揽全国女子户籍、诉讼、教育事务。”
众人欢呼雀跃，唯有柳芽沉默良久。她走到阿芜墓前，放下一封信，是她写给所有逝者的回音。
“你们曾问我，为什么要坚持？现在我可以回答了??因为每一次有人喊出‘我在’，这个世界就亮一分。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无法照亮全部黑暗，但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点燃灯火，黎明就不会永远不来。”
当晚，她梦见了苏婉。那位三十年前的先驱者站在星空下，手持铜镜，对她微笑：“你看，我说过的，不见光明者，最懂如何点亮黑暗。”
醒来时，东方既白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书院钟声再度响起，不再是悲鸣，而是宣告。学子们齐聚学堂，翻开崭新的《名始录》正本，齐声诵读首页铭文：
> “凡我女子，生于世间，自有其名。
> 不依夫姓，不附父名，不隐于祠，不没于史。
> 我言我在，故我在；我志不灭，故魂长存。”
柳芽立于讲台，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坚定的脸庞，缓缓举起手中的笔。
“今天，我们开始书写新的一页。”
窗外，春风拂过山野，万千紫鸢尾在阳光下摇曳，如同无数双手，轻轻托起这个正在苏醒的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