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云眠的眼睛瞬间就红了,“所以在我昏迷的时候,你一直自责到现在吗?”
秦昭低头,眼尾投射下一片阴影。
闭上眼时,眠眠扑向他的那一幕,让他心痛到不能呼吸。
他甚至不敢再回忆起来。
她若死了,他绝不独活。
她指尖微动,没敢碰他渗血的伤口,呼吸已经因为心疼而凌乱发颤。
忍了又忍,温云眠眼尾潮湿,眼底的心疼像是晕开的水纹,在眼里层层叠叠,“很疼吧?”
秦昭摇头,“不疼的。”
温云眠压着哽咽的情绪,声音也说的有些发......
风雪漫天,北疆的夜如铁幕压城。沈昭华站在观星台边缘,衣袂翻飞,目光却穿透千里寒霜,落在那幅尚未完全揭开的图卷之上。阿芜的证词已震动朝野,《母诫真相录》刊行三月,民间女子入学率翻了五倍,连边陲小城都有女童捧书诵读《律疏正义》。可她知道,风暴从未真正停歇。
赵婉容递上一封密报:“净雪堂余党未尽,谢氏自焚前曾传出口谕??‘梅花七子,尚有其三’。”
沈昭华接过信纸,指尖微凉。七人潜伏宫中,如今周延清倒台、谢氏伏诛、姑苏绣坊的柳含烟生死不明,仅知其曾送出最后一道消息后便音讯全无。还剩四人?不,或许更多。她们藏得更深,伪装得更完美。
“查一查近五年入宫的宫女名录,尤其是由各地‘淑仪馆’荐送者。”她低声吩咐,“凡名字带‘梅’‘雪’‘素’‘贞’者,全部调至外院杂役,暂不准接近内廷。”
赵婉容点头欲退,却被她叫住:“等等。永宁长公主最近可有动静?”
“昨日她去了太庙,独自跪了两个时辰,出来时眼角带泪。守庙宦官听见她喃喃一句:‘我对不起你娘……’”
沈昭华眸光一凝。
那位被送养民间的女儿……难道真是永宁亲生?而稳婆手印上的梅花标记,是否意味着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,就被“贞教”掌控?
她忽然想起年少时在东宫灯下读书的情景。那时李慎之总说:“制度杀人,不见血刃。”如今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重量。一个女人若想活出自己,不仅要对抗男人的压迫,更要撕开那些由女人亲手编织的牢笼??贤良、贞静、顺从,这些看似美德的词汇,实则是锁链最锋利的一环。
次日清晨,一道奏折惊动朝堂。
礼部侍郎陈文远弹劾监察御台越权干涉地方政务,指沈昭华“以女官代州官,淆乱纲常”,并称其推行新政乃“蛊惑圣心,图谋不轨”。奏章末尾,竟附有一份所谓“洛阳女子大学学生名录”,列有百余名女学员姓名籍贯,其中赫然夹杂数位皇室远支宗女。
满朝哗然。
皇帝召见沈昭华时,面色阴沉:“这份名单……可是真的?”
“是真的。”她坦然应答,“其中有十三位确为宗室旁支之女,皆匿名入学,未享特权。她们修习算学、律法、医术,成绩位列前三十。”
“那你为何不报?”
“因为她们不是来当公主的,是来当学生的。”沈昭华直视龙颜,“陛下若想知道她们是谁,臣可立即召见。但请允许臣问一句??若是男子私入学堂,精研实务,您会斥其‘逾矩’吗?还是赞他‘志存高远’?”
皇帝哑然。
片刻后,他冷笑一声:“你总是能把道理说得滴水不漏。”
“这不是道理,是事实。”她取出一本册子,“这是十三位宗女的成绩簿与课业评语。若您不信,大可派人暗访学堂,听她们讲一回《唐律疏议》解读课。”
皇帝沉默良久,终将奏折掷于火盆之中。
“烧了吧。”他说,“朕不想再看到这种东西。”
然而,风波并未平息。
三日后,京城街头突现揭帖,墨迹鲜红如血:
> “妖女惑主,乱我社稷!
> 沈氏昭华,非帝王臂膀,实乃亡国祸根!
> 女子干政,天怒人怨,今岁大旱,皆因其罪!”
百姓围观议论,有人愤怒撕毁,也有人悄悄抄录张贴于自家门楣,似求庇佑。
沈昭华得知后,只淡淡一笑:“让他们贴。三天后,我会让全城都知道,今年春雨迟迟未至,是因为上游水闸被人私自截流。”
她当即命林婉儿带人彻查河道司账册,果然发现有人伪造文书,谎称维修堤坝,实则将水源引向贵族私田灌溉花园。主使者竟是工部尚书之弟,而此人背后,又牵出一位早已“致仕”的老太监??正是当年归心祠送往宫中的第一批“贞教”内线之一!
证据确凿,皇帝震怒,下令严办。
与此同时,沈昭华亲自登上洛阳城南鼓楼,在万民注视之下宣读判决书,并当场释放因干旱逃荒被捕的农妇三人。
“你们看,”她指着天空,“老天不下雨,不是因为我们女人读书识字,而是有人堵住了活路。今天我打开水闸,明日禾苗重生。若真有神明降罚,请?罚那些偷走百姓性命的人,而不是惩罚我们抬起头来看这个世界!”
人群寂静片刻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。
当晚,又有匿名信送至御前:
> “沈氏猖獗,恐难久留。不如许其封侯,出镇边州,远离中枢,以安天下人心。”
皇帝看完,冷笑不已:“这是要逼她离京?还是想让她死在路上?”
他召沈昭华入殿,将信递给她:“你想怎么办?”
她看完,轻轻折好:“臣愿去。”
“什么?”皇帝愕然。
“臣请求出任陇右都护府总制使,兼理西域诸藩事务。”她语气平静,“一可推行新政至边疆,二可查清‘圣女’培养路径是否经由胡商中转,三可借军功立威,震慑内外宵小。”
皇帝盯着她许久,终于叹道:“你从来不怕危险,只怕一事无成。”
“正是。”她微微一笑,“与其在京中唇枪舌剑,不如去荒漠建一座新城。让牧羊女也能读《春秋》,让胡姬不必嫁人生子才算归宿。”
半月后,诏书下达:沈昭华加封“镇国大长公主”衔,持节西行,统辖河西五州,节制三军,便宜行事。
临行那日,洛阳万人空巷。
女学生们列队相送,手持竹简高呼:“愿承昭华之志,不做闺中弱质,要做世间清流!”
百姓焚香叩首,称她为“女相”。
唯有永宁长公主悄然出现在城楼上,望着她的背影,久久未语。
马车启动那一刻,赵婉容策马追来,塞给她一只锦囊:“永宁派人送来的,说只有你能看。”
沈昭华打开,里面是一枚褪色的银钗,断裂处缠着红线,正是她在长公主卧房暗格发现的那一支。另附一页短笺:
> “她姓李,名蓁,生于腊月初七。接生那夜,梅花开得极盛。
> 我本想护她周全,却被逼签下血契,任他们带走。
> 如今我知道错了。若你还信我,来西山一趟,我在归心祠旧址等你。”
沈昭华闭上眼,心头巨浪翻涌。
原来永宁也是受害者。她并非背叛血脉,而是被迫屈服于一个比皇权更古老、更幽深的力量。
但她不能回头。
西行之路漫长艰险,她肩负的不只是个人命运,更是千万女子挣脱枷锁的希望。若此时折返,便是示弱;一旦示弱,新政必将动摇。
“告诉永宁,”她对赵婉容说,“等我归来之日,便是清算归心之时。让她活着,等着那一天。”
赵婉容重重点头,转身离去。
车队穿越黄沙戈壁,一路向西。
途中,沈昭华设立“女子驿馆”,专供单身女性旅居通行;颁布《婚姻自择令》,废除强制婚配;更在敦煌重建“鸣沙书院”,广纳西域女子入学,教授汉文、算术、天文。短短半年,报名者逾三千,甚至有波斯商人的女儿徒步千里而来,只为念一句“天地之间,男女同光”。
而在京城,风浪再度掀起。
皇帝病重,太子年幼,朝中权臣蠢蠢欲动。有人提议迎回沈昭华主持大局,亦有保守派密谋废除《女子自由令》,恢复“妇德考核”作为官员选拔标准。
就在此时,一名神秘女子现身宫廷,自称是“归心第七代传人”,颈后烙印清晰可见,容貌竟与雪芦城所救阿芜极为相似!
她跪拜于太庙之前,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“圣女”,阿芜乃是假冒,而沈昭华劫走圣女之举,触怒神灵,致使皇帝染疾。
百官震惊,民间骚动。
更有道士登坛作法,宣称“唯有献祭叛逆之血,方可挽回天心”。
眼看局势失控,赵婉容果断出手,设计诱捕该女子。经刑部审讯,查明其真实身份为谢氏亲侄女,自幼被洗脑训练,精通模仿术与催眠术,专为关键时刻制造“神迹”而设。
真相曝光当日,赵婉容命人在朱雀大街竖起一面铜镜墙,上刻八个大字:**照见本心,莫信虚妄**。
她当众宣布:“世上没有圣女,只有被操控的孩子。也没有神明,只有利用恐惧的骗子。从今日起,凡是自称‘神谕’‘天启’者,一律按妖言惑众论处!”
民心渐定。
而在遥远的陇右,沈昭华收到捷报:西域诸国遣使来朝,愿共签《平等通商约》,承认女子经商、立契、诉讼之权。更有龟兹女王亲笔书信,邀她前往共商“女子联盟”之事。
她站在玉门关城楼,眺望落日熔金,提笔写下一道奏章:
> 臣昭华顿首再拜:
> 西域可安,新政可行,女子之志,不在闺阁,而在四方。
> 今恳请陛下允准:于长安设立“天下女子总会”,统筹教育、司法、商贸诸事,由各地推选代表轮值参议,三年一换,无论出身贵贱,唯才是举。
> 此非夺权,乃还权于民。
> 若陛下犹疑,臣愿解甲归田,终身不入宫门一步。
> 然有一言必陈:今日退一步,百年难进一步。
> 惟愿千秋之后,史书载我朝曰:此世始知,女子非附属,乃人也。
奏章发往京城七日,无回音。
第八日黎明,边关哨卒急报:一支黑甲骑兵正快速逼近主营,旗帜残破,看不清归属。
沈昭华披甲执剑,亲登?望塔。
晨雾散去,那支队伍缓缓停下。为首之人翻身下马,摘去兜鍪??竟是皇帝贴身侍卫统领裴琰!
他单膝跪地,双手奉上一道明黄圣旨:
> 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
> 沈氏昭华,忠勤体国,泽被苍生,功在社稷,德冠群伦。
> 特赐凤印一枚,许其参与内阁议政,位列三公之上,号‘摄政长公主’,与朕共治天下。
> 自即日起,凡涉及女子权益、教育改革、边疆治理诸事,皆由其专断施行,百官不得阻挠。
> 若有违逆,以欺君论处。
> 钦此。”
全场肃立,鸦雀无声。
裴琰低声补充:“陛下说,他知道您不会回来,所以把权力送到您面前。他还说……您是对的。女人不是太大,是以前太小。”
沈昭华接过凤印,指尖颤抖。
那枚赤金铸就的印玺沉甸甸的,雕着双凤朝阳,底部篆文赫然是:“**惟公与义,天下归心**。”
她仰天而笑,泪水滑落脸颊。
这一路走来,多少阴谋算计,多少生死一线,多少姐妹倒下,才换来这一刻。
她转身面向将士,高举凤印:“从今往后,这天下不只是男人的天下,也是我们的江山!谁再说女子不可掌权,请让他看看这枚印??它不是恩赐,是战斗的结果!”
欢呼声如惊雷炸响,传遍荒原。
数月后,长安城外新建的“天下女子总会”落成。大厅中央立着一块石碑,镌刻着一百零七位为女子解放献身者的姓名,首位便是李慎之。
永宁长公主亲自前来祭拜,带来一盆盛开的红梅。
“蓁儿找到了。”她说,“她在漠北一个牧民营地长大,成了接生婆,救过上百条性命。她说,她不想进宫,但她愿意在全国巡讲,告诉每一个女孩??你不必成为谁的工具,你本身就是意义。”
沈昭华握住她的手,轻声道:“谢谢你活下来。”
风起云涌,时代奔流。
十年之后,新帝登基,尊沈昭华为“昭华太后”,但她拒不受尊号,只留一句:“我不是太后,我是沈昭华。一个曾经不敢抬头走路的女人,现在终于可以挺直脊梁。”
暮年,她隐居洛阳女子大学后山小院,每日教孩子们读《春秋》,讲历史,说那些被遗忘的名字和故事。
某日黄昏,一个小女孩跑来问她:“先生,什么叫‘勾帝心夺凤位’呀?”
她笑着摸摸孩子的头:“那是说,有些人以为权力只能靠讨好男人得到。但我告诉你,真正的权力,来自你不肯低头的心。”
小女孩眨眨眼:“那您爱生孩子吗?”
沈昭华望向远方,夕阳正好。
“孩子谁爱生谁生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选择了别的路。但我爱你们每一个人,就像爱我自己曾经错过的童年。”
风吹过庭院,书页翻动,一行字清晰可见:
**“凡女子生而为人,皆有权选择如何活着。”**
钟声悠悠,响彻千年。